对楚王问

先秦宋玉

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

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有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子产告范宣子轻币

先秦左丘明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

二月,郑伯如晋。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也惑之。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

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有德则乐,乐则能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临女,无贰尔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宣子说,乃轻币。


橘逾淮为枳

先秦刘向

晏子将使楚。楚王闻之,谓左右曰:“晏婴,齐之习辞者也。今方来,吾欲辱之,何以也?”

左右对曰:“为其来也,臣请缚一人,过王而行,王曰:‘何为者也?’对曰:‘齐人也。’王曰:‘何坐?’曰:‘坐盗。’”

晏子至,楚王赐晏子酒。酒酣,吏二缚一人诣王,王曰:“缚者曷为者也?”对曰:“齐人也,坐盗。”

王视晏子曰:“齐人固善盗乎?”

晏子避席对曰:“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

王笑曰:“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棘刺雕猴

先秦韩非

燕王好微巧,卫人请以棘刺之端为母猴。燕王说之,养之以五乘之奉。王曰:“吾视观客为棘刺之母猴。”客曰:“人主欲观之,必半岁不入宫,不饮酒食肉,雨霁日出,视之晏阴之间,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见也。”燕王因养卫人,不能观其母猴。郑有台下之冶者,谓燕王曰:“臣为削者也,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于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锋,难以治棘刺之端。王试观客之削,能与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谓卫人曰:“客为棘刺之母猴也,何以治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观见之。”客曰:“臣请之舍取之。”因逃。

(选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九歌·东君

先秦屈原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緪瑟兮交鼓,箫钟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招魂

先秦屈原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梦!

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

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巫阳焉乃下招曰: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

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

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

冬有穾厦,夏室寒些。

川谷径复,流潺湲些。

光风转蕙,氾崇兰些。

经堂入奥,朱尘筵些。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

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帱张些。

纂组绮缟,结琦璜些。

室中之观,多珍怪些。

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容态好比,顺弥代些。

弱颜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态,絚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靡颜腻理,遗视矊些。

离榭修幕,侍君之闲些。

悲帷翠帐,饰高堂些。

红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

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文异豹饰,侍陂陁些。

轩辌既低,步骑罗些。

兰薄户树,琼木篱些。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麦,挐黄梁些。

大苦醎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

敶钟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发《扬荷》些。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嬉光眇视,目曾波些。

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

长发曼鬋,艳陆离些。

二八齐容,起郑舞些。

衽若交竿,抚案下些。

竽瑟狂会,搷鸣鼓些。

宫庭震惊,发<激楚>些。

吴歈蔡讴,奏大吕些。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

放敶组缨,班其相纷些。

郑卫妖玩,来杂陈些。

《激楚》之结,独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并进,遒相迫些。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晋制犀比,费白日些。

铿钟摇簴,揳梓瑟些。

娱酒不废,沈日夜些。

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结撰至思,兰芳假些。

人有所极,同心赋些。

酎饮尽欢,乐先故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乱曰:

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

菉蘋齐叶兮,白芷生。

路贯庐江兮,左长薄。

倚沼畦瀛兮,遥望博。

青骊结驷兮,齐千乘。

悬火延起兮,玄颜烝。

步及骤处兮,诱骋先。

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

与王趋梦兮,课后先。

君王亲发兮,惮青兕。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高唐赋

先秦宋玉

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王曰:“朝云始楚,状若何也?”玉对曰:“其始楚也,榯兮若松榯;其少进也,晰兮若姣姬,扬衭鄣日,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偈兮若驾驷马,建羽旗。湫兮如风,凄兮如雨。风止雨霁,云无所处。”王曰:“寡人方今可以游乎?”玉曰:“可。”王曰:“其何如矣?”玉曰:“高矣显矣,临望远矣。广矣普矣,万物祖矣。上属于天,下见于渊,珍怪奇伟,不可称论。”王曰:“试为寡人赋之!”玉曰:“唯唯!”

惟高唐之大体兮,殊无物类之可仪比。巫山赫其无畴兮,道互折而曾累。登巉巗而下望兮,临大阺之稸水。遇天雨之新霁兮,观百谷之俱集。濞汹汹其无声兮,溃淡淡而并入。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上。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势薄岸而相击兮,隘交引而却会。崪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砾磥磥而相摩兮,巆震天之礚礚。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厉,水澹澹而盘纡兮,洪波淫淫之溶。奔扬踊而相击兮,云兴声之霈霈。猛兽惊而跳骇兮,妄奔走而驰迈。虎豹豺兕,失气恐喙;雕鹗鹰鹞,飞扬伏窜。股战胁息,安敢妄挚。于是水虫尽暴,乘渚之阳,鼋鼍鱣鮪,交积纵横。振鳞奋翼,蜲蜲蜿蜿。

中阪遥望,玄木冬荣,煌煌荧荧,夺人目精。爛兮若列星,曾不可殚形。榛林郁盛,葩华覆盖;双椅垂房,纠枝还会。徙靡澹淡,随波闇蔼;东西施翼,猗狔丰沛。绿叶紫裹,丹茎白蒂。纤条悲鸣;声似竽籁;清浊相和,五变四会。感心动耳,回肠伤气;孤子寡妇,寒心酸鼻。长吏隳官,贤士失志;愁思无已,叹息垂泪。

登高远望,使人心瘁;盘岸巑,裖陈皑皑。磐石险峻,倾崎崖。巌岖参差,纵横相追。陬互横啎,背穴偃蹠。交加累积,重叠增益。状若砾柱,杂巫山下;仰视山巅,肃何千千。炫燿虹蜺,俯视峥嵘,窐寥窈冥,不见其底,虚闻松声。倾岸洋洋,立而熊经,久而不去,足尽汗出。悠悠忽忽,怊怅自失。使人心动,无故自恐。賁育之断,不能为勇。卒愕异物,不知所出。纵纵莘莘,若生于鬼,若出于神。状似走兽,或象飞禽。谲诡奇伟,不可究陈。上至观侧,地盖底平。箕踵漫衍,芳草罗生。秋兰茝蕙,江离载青。青荃射干,揭车苞并。薄草靡靡,聮延夭夭,越香掩掩;众雀嗷嗷,雌雄相失,哀鸣相号。王鴡鸝黄,正冥楚鸠。秭归思妇,垂鸡高巢。其鸣喈喈,当年遨游。更唱迭和,赴曲随流。

有方之士,羡门高谿。上成郁林,公乐聚榖。进纯牺,祷琁室。醮诸神,礼太一。传祝已具,言辞已毕。王乃乘玉舆,驷仓螭,垂旒旌;旆合谐。紬大絃而雅声流,冽风过而增悲哀。于是调讴,令人惏悽,胁息曾。于是乃纵猎者,基趾如星,传言羽猎;衔枚无声,弓弩不发,罘不倾。涉莽莽,驰苹苹。飞鸟未及起,走兽未及发。何节奄忽,蹄足灑血。举功先得,获车已实。王将欲往见,必先斋戒。差时择日,简舆玄服。建云旆,蜺为旌,翠为盖。风起云止,千里而逝。盖发蒙,往自会,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九窍通郁,精神察滞。延年益寿千万岁。


九歌·河伯

先秦屈原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惜往日

先秦屈原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时。

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

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娭。

秘密事之载心兮,虽过失犹弗治。

心纯庬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

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澄其然否。

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

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

信谗谀之溷浊兮,盛气志而过之。

何贞臣之无罪兮,被离谤而见尤。

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沈流。

卒没身而绝名兮,惜壅君之不昭。

君无度而弗察兮,使芳草为薮幽。

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

独障壅而蔽隐兮,使贞臣为无由。

闻百里之为虏兮,伊尹烹于庖厨。

吕望屠于朝歌兮,宁戚歌而饭牛。

不逢汤武与桓缪兮,世孰云而知之。

吴信谗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后忧。

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

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

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弗省察而按实兮,听谗人之虚辞。

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

何芳草之早殀兮,微霜降而下戒。

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谀而日得。

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

妒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

虽有西施之美容兮,谗妒入以自代。

愿陈情以白行兮,得罪过之不意。

情冤见之日明兮,如列宿之错置。

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

乘氾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

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

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

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曾子杀彘

先秦韩非

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汝还,顾反为女杀彘。”妻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遂烹彘也。


宋人酤酒

先秦韩非

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然贮而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闾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邪?“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罋而往酤,而狗迓而龁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迓而龁之。此人主之所以为蔽,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


郑伯克段于鄢

先秦左丘明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